俗话说,人们甚至连断头台也能习惯。就是说,即使在最不寻常、最不自然、最不人道的环境中,人们也会发展出一种生活的节律。集中营也有它的平日。事实上,即使是死囚室中的人也有他的平日。平日中运演着两类可重复性和替换。平日中的每一天都可以换为相应的另一天。平日使这个星期四与上个星期四或者去年的某个星期四毫无二致,它与其他的星期四合而为一。而且,只有当这一天中有什么特殊的意外的东西时,它才能被保存下来,亦即在记忆中与其他日子不同而突现出来。同时,任一平日的主体,都可以任意换为别的主体,平日的主体是可以互换的。对他们可以用数字来描述,用印章来标记,毫无不便之处。
平日与历史的冲撞引起了一个剧变。历史(战争)打断平日生活,但平日也能制服历史,因为任何事情都有其平日。在这个冲撞中,实践证明平日与历史的分离是一种神秘化。但这种分离恰恰是日常意识的出发点和主导思想。实际上平日和历史是相互渗透的。在互相缠绕中,它们表面上的性质改变了。平日不再是平常意识所了解的那样。同样,历史也不再是它显现给平常意识的那个样子。素朴的意识认为,平日是一个自然氛围或熟悉的实在;而历史仿佛是一种超越的实在,它发生在平日的背后。历史以灾难的形式闯入平日,个人像牲口被赶入屠宰场一样,听天由命地被抛入这灾难之中。在素朴意识看来,平日与历史之间的生活断裂是一种宿命。平日表现为信任、熟识、亲近,表现为“故乡”。而历史表现为出轨、平日生活的打断,表现为意外和陌生。这一断裂把实在一劈两半,一面是历史的历史性;另一面是平日的非历史性。历史变化着,平日则保持不变。平日是历史的基础和原材料。它支撑着并滋养着历史。但它本身却没有历史并且在历史之外。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平日变成了“工作日宗教”?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平日成了人类生活永恒的、不可改变的条件?既是历史的产物和历史性之渊源,平日又如何最终与历史分离?它如何考虑历史中的自相矛盾,即事变和事件之间的互相矛盾?平日是一个现象世界,即使在掩盖实在的时候它也以某种方式揭露着实在。[4]